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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 忆峥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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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饭桌上,江猛按捺不住心中多年的疑问,忍不住问道,“彭大哥,从榆关一别,这十余年究竟你去了何处?”

    彭勇昌怔了怔,道,“自关外一战,榆关失守,现军一涌入关中,整个西境大半落入了现军的手中,燕家将北地西北牢牢攥入手中,袁将军见此派你回京畿大营禀报军情,江贤弟你还记得?”

    “自是记得,我马不停蹄,若不是战马受不得,我也绝不在中途驿站停下更换马匹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是江家的人,袁将军岂会不信你,只事态严峻,后怕只你一人不够,又接连派去三人日夜兼程,可终究还是等不来援军,在现军入关不远,袁将军集齐西境剩余的兵力,在西京城外打了三日,袁将军不愿投降,自刎而亡,你可还记得!”

    “我自记得!当日我一到京畿大营,就被温兆以擅离职守之名给扣押起来!不过一日,袁将军派来的人皆是被困,或是被……”

    彭勇昌冷冷道,“或是死在了自己人的刀下。”

    江猛又急又愧,沉痛道,“彭大哥,我对不起袁将军,我对不起死在西京城外的兄弟……”

    彭勇昌阖眼,悲慨道,“江贤弟,袁将军之死是源于温兆、裴炎此等小人,弄权徇私延误军机,若真的要怪,为兄当初就在袁将军身旁,却未能拦下袁将军……”

    “袁将军一身戎马,心系俞明,天下皆可鉴之,可为何不回京畿大营?”江猛痛心疾首地问道。

    彭勇昌眼底沧桑,道,“连派去京畿大营的人都被拦下来,即便是袁将军亲自回去求援,怕温兆也会迫不急的地将袁将军以战败或是其他莫须有的罪名冠上,然后篡夺兵权,一举拿下西北军。若是真如此,温兆与平西王岂不是要得偿其谋反之愿。”

    “袁将军是宁可战死也不愿降敌,背叛俞明!”

    “若能战死,也全了袁将军的忠君之心。可惜,俞明灵帝凉薄无情,对臣下的一片赤诚视若无睹,臣子只当做权利制衡之棋罢了。西京城外战至第三日,皆知是必输的结局,袁将军仍在苦苦支撑着战局,期盼着庙堂之上的那一位能有所支援。谁料,俞明暗卫送一份信,倒成了袁将军的催命符。”

    “送的信上写了什么?”

    彭勇昌眼如枯井,冷森森道,“送来一封密信,上书六字:头可断,不可降!”

    “袁将军对着那封信看了一夜,第二日上战场时,命余下军队兵分三路,一路由袁将军之子带领返回京城,一路南下奔鄂州,再一路死守原地,与现军血战到底。”

    “袁将军,袁将军……”江猛反复念着。

    “当时,愚兄在场,与你的想法是一样的,早知袁将军将生死置之度外了。他命袁小公子带一路兵回京,也是向俞明灵帝证明自己的忠君之意。”

    “西京是西部咽喉,兵家交汇之处,扼住了西京,就等于扼住了整个北境与西北境。现军燕家得了此地,大半江山也相当于拱手送出,再汇集平西王之部下,京城不但岌岌可危,俞明江山也将不保!已到了此等危急存亡之际,灵帝仍旧想着是铲除他心中所疑的异己权臣!袁将军心死,亲率骑军入阵,自刎于燕家父子面前!”

    “袁将军……”江猛悲嚎一声,不住双膝跪地。

    “孩子他爹……”石氏捂口,泣不成声。

    “后面的事情,天下皆知,平西王在西北不战而降。燕北寰还未兵临京城,灵帝已癫狂,一把火燃了俞明皇宫,灵帝二子桓王临王在京畿发动政变,自相残杀,大半宗亲死在这场京畿政变。现军以救世之势平定京畿之乱,后天下各府各地陆续响应,现军得这俞明天下简直不费吹灰之力。”

    “为兄被囚近十年,后又判流放岭南,在发配岭南途中,又传来燕北寰病逝,新帝登基的好消息,天下大赦。我没死,就回家啦。”彭勇昌胸膛发出一声声大笑,笑着世界所有颠倒过来的世事一般。

    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。罪人流放,赐罪者先逝,罪人获赦。

    人的痛苦莫过于此,半点希望都没有,除了无能为力却什么也做不了,即便真的却做了不外乎是更加绝望。在新朝和旧朝的更替中,大厦倾覆安有完卵,有人在战中最严峻的地带,也有人在生死边缘中游历。

    如果不是亲耳听闻江晚都想象不出,在不远之前,有人经历过这样的残酷。

    那父母是怎样在当年的劫难中活下来的,还生下了他们,将他们含辛茹苦地抚养至今。

    江晚抱着无数疑问,望向父母与彭世伯在饭桌旁谈话,三人神情皆对往事的雨打风吹去的追忆与怅然。其他的孩子,江淑满脸流露出揪心,江潮听得落泪,江洋年纪小江汝更幼,皆是懵懂的神色。

    晚饭过后,江晚主动要接过石氏的碗,石氏朝江晚看了一眼,没说话,朝江淑递了个眼神,江淑迎上来将碗筷端走了。

    “晚儿,你过来。”江猛忽然叫道。

    江晚只得收了手,有些不自然地走到父亲身边。

    “去坐那儿。”江猛指了房内的一处板凳,江潮江洋早老老实实地端坐在那儿了。

    江猛与石氏早晚都在忙自己在铁匠棚与织房的事情,大多时候是江晚带着几个弟妹,弟妹和江晚极亲近。这时江潮见姐姐过来,忙那袖子往凳子上擦拭,“大姐姐,坐这儿。”

    江晚摸了摸江潮的头,这孩子十岁了,一向木讷老实,是弟妹中最听江晚话的一个。江洋才五岁,也凑过去伸手要姐姐抱。

    江猛面无表情地说,“各自坐好。”

    话虽这样说,江晚还是将江洋抱在怀里,笑吟吟地看着父亲。

    彭勇昌知道江猛是个说一不二的人,却似乎对这个女儿宠溺颇深,并未开口说什么。江晚一十三岁,过几年也是可以议亲的年纪,早晨开门时,彭勇昌便有些惊异家里出现了这么个美丽少女,穿着粗布麻衣却也难掩的天生丽质,不由感叹贤弟夫妻真是养了个好闺女。

    江猛对着孩子缓缓道,“你彭世伯多年前便是木兰村人氏,因为征兵上了战场,九死一生才回到家乡的,今后就住在我们家。你们见到世伯要恭谨有礼,就如见到父亲一样,决不能有半点怠慢。”

    江晚带着弟弟们应了声是。

    彭勇昌笑道,“江贤弟,不必让孩子们如此拘谨。”

    江猛有愧,只道,“彭大哥,你受得起孩子们的尊敬。我这在木兰村中能繁衍下来,也多亏你当年指给我的这一条路,否则,我哪来如今的妻儿家舍。”

    彭勇昌被这一番肺腑之言感动,便受而不拒。

    后来,江家的孩子才知道:江猛和彭世伯在军营里相识,战场上一起度过最凶险的日子,成为了生死至交。在最后一次上战场时,两人便约定好了,如果有一人活着,便会替另外一人活着回家乡,去照顾他的妻儿老小。

    江猛之所以会孤身一人来到木兰村,正是为了兑现他与彭勇昌的承诺。可是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,彭家早在十余年前,一家老小感染疾病都病死了,连尸体也是草草下葬,成为了村边山脚下的一处孤坟。

    战时,即有传闻他的家乡遭劫,叛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,早已是白骨累累一片哀容的传闻。江猛受到彭家死绝的沉痛打击,又因为某些羁绊,便在彭家在村东的遗址上又建了一间茅草房,后在机缘巧合中遇见了石氏,两人结为夫妻,才在木兰村中定居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