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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五章 借邻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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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江晚随江潮回家,一路却是心事重重的模样。江潮人小,却最懂江晚的性情,于是问道:“大姐姐,和薛映哥在山坡上打猎吗?”

    江晚笑了笑:“哪能天天打猎,就是一处矮山坡,能有什么猎物。”

    江潮特意道:“大姐姐,私塾先生今日教我们做文章了,我写了一首七言,先生还夸我平仄韵脚都不错。”

    江晚不善诗词,只是应和着道:“那着实不错,听说科举是要考八股文章的,你先学着,今后也能用上。”

    江潮道:“八股文章需要引经论据,大姐姐喜欢看史,这一块比我厉害。”

    江晚心中困闷,道:“我看再多,也参加不了科举,反而是你正经文章深读了要紧。”

    江潮见此,道:“可家里没有史书呀。”

    江晚想了想,道:“从前我也是和县里的人家借阅的,现在去一趟县里不易,村中可能村长家里有吧,姐姐替你去借。”

    江潮道:“不必去村长爷爷家,彦哥哥不也读书吗?他家或许有的。”

    江晚淡淡地看了江潮一眼,问:“你不晓得爹和彭伯伯商量的事么?你是特意让我去他家呀。”

    江潮心神意领,“大姐姐原来是因此事而不高兴的。”

    江晚道:“我不会答应的事,苦恼执着作何用?”

    江潮眼神闪了闪,一派讨好的笑颜。

    江晚见了,心中沉郁地一叹。

    “你是真的需要那史书?”

    “大姐姐,肯替我去借?”江潮出乎意料地问。

    “只要是读书,我去借一下又有何妨。”

    “大姐姐,不是不喜欢彦哥哥么?”江潮嘀咕道。“而且天快黑了,你一个女儿家去彭家会不会不好。”

    “爹和彭伯伯只是商量,又不是真的谈婚论嫁,我也没答应。而且不是有你随我去嘛,会有什么不好。”

    江潮笑道:“大姐姐还是不拘小节。”又耍赖道,“可我还要先生布置下的功课,需赶回家中去做的。”

    经过薛映的提醒,江晚一时也不想回家,不知如何去解开心中的疑团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油灯里灯亮了起来,屋内因灯光变得明亮而温暖。

    彭家新宅,一屋两室,东边是彭勇昌居住,西边是彭彦起居。江晚之前也来过彭家,却没有进过彭彦的房间。彭彦的房间简洁干净,一点多余累赘的摆设也没有,却有一架竹制的书柜,上门的书寥寥几本,却没有搁灰,看上去是经常翻阅的。

    江晚指尖勾出中间的一本,露出半截蓝皮书面,是司马迁的《史记》。想当初彭彦还和自己辩过燕雀安知鸿鹄之志,不由得有些感慨。

    彭彦抱着双臂,含笑在屋外走进来。

    江晚将史记从书柜中取出,彭彦走近,问:“晚儿是看什么书?”

    江晚也不想藏着掖着,干脆地抽出了那本《史记》,在他面前晃了晃,“是这本。”

    彭彦垂眸一看,也不住一笑,“是《史记》,晚儿读得最熟悉也是这本吧。”

    江晚不置可否,拿着书在手中翻了翻,道:“这些书我从来不爱看,话本才是我的心头好。”

    彭彦却一语戳破,“晚儿说谎,你爱看人文史记,甚至是前朝的名将袁将军的兵书,你也是看的。”

    江晚露出几分错愕,问,“你怎么知道我看过?”

    彭彦作了个禁声的动作,神秘道:“秘密。”

    江晚追问:“你怎么知道我会看什么书?”

    彭彦噙着笑道:“如果有心,稍微留意,便会知道。晚儿你虽生在乡野,可谈吐间的涵养,以及你的聪明才智骗不过旁人的。”

    江晚狐疑地打量彭彦,“是吗?”

    彭彦磊落道:“天可鉴之。”

    江晚摇了摇头,道:“彭彦,你这个人有种本事,别人明明知道你说的是假的,却忍不住想相信是真的。”

    说者无意,听者有心。

    有那么一瞬,这句无心之语刺中彭彦心中深埋的一些过往,让他露出半刻的与往日温和不同的恨意。

    江晚自然将彭彦片刻的失态看在眼底,可那一日他直诉衷情到哀然泪下,已经足以说明从前他的命运多舛饱受磨难,她还有什么理由去指责他表里不一,心机深沉。

    不知何时起,她竟也会与他生出感同身受之情。

    江晚忙错开目光,忙拿着书道:“这书能借给我么,我留给潮儿看。”

    彭彦回过神来,目光幽长似夜,似还停留在过去的那些年里,道:“你刚刚说什么?”

    江晚舒展开了笑容,道:“把你的《史记》留给潮儿看。”

    彭彦眸中,映照出灯下美人的容颜,心底的黑暗渐渐地驱除去,缓了缓,才道:“你为什么不自己看。”

    江晚道:“我看过了,潮儿今后要考科举致仕,这些书对他日后大有帮助。”

    彭彦恢复了笑意:“不知潮弟平时看什么书?”

    江晚道:“左右不过四书五经,经世致用那些。”

    彭彦道:“这样未免枯燥了些。”

    江晚点头:“所以我从来不看他的书。”

    彭彦道:“当世中洪振昇先生的文章最好,听闻几年前科举高中的学子,还是以他的文章叙述作为题解的样本。”

    江晚见彭彦对时局科举讲得头头是道,忍不住问:“你也是读过书的,难道不想也考科举?”

    彭彦顿了顿,阖上了手中的书本:“我逃出生天已经是命中大幸,怎么还敢奢望科举致仕。”

    江晚也觉察失言,彭彦如今改名换姓,形如背逃了温家,试问科举考试怎么会查不出他的原本身世,此生致仕之路对于他而言,注定是无望了。

    “对不住。”

    彭彦稍稍诧异,过了一阵,才道:“晚儿,是向我说对不住?”

    江晚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彭彦忽而一笑:“晚儿真的变了。从前,晚儿对我说过许多过分的话,从来都是我活该,却没想到,我还能等到晚儿说对不起的一天。”

    江晚心中困顿,今日闻言也不冲动生怒,只是心底暗骂:这人很得意嘛。

    彭彦话语一转,温和道:“其实,你无须和我道歉,只要你不要再将我推开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江晚不得不承认,彭彦很会说话,他总是不经意地让她的心无端地荡上一荡,那种感觉还分外美好。

    “书,我借到了,也该走了。”

    其实江晚今日却是不同往日的活泼,似乎心怀困顿,拒人于千里之外。

    彭彦本想挽留,江晚眼中带着一道锋芒,让他不能出言相劝,只好说:“那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江晚走出屋子,在院中远远地道了一声不必了,带着一身孤僻与心事,离开了彭家。

    彭彦到底追了出去,站着门口处,看着江晚独自一步一步走入村中黑夜的路上。